“焕英”与“抖音”亲密搭接 后文本时代已经平安落地(2)

中国文促网 2021-03-19 23:4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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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亲情电影,去年还有一部佳片上映,题材与《送你一朵小红花》相似的《小伟》,年轻导演根据自己父亲患癌去世的经历拍摄。影片构思巧妙,以母亲、儿子、父亲这一家三口的视角拍摄父亲患病一事,审视生命,探索亲情,回望乡愁,既现实又超现实,有日常也有超越日常的凝视观望。影片总共收获61万票房,与同期上映的《送你一朵小红花》21亿票房不可比拟,更不要说“50亿+”的《你好,李焕英》。这表面上当然可以归咎于没有资本力量,但显然站立在《小伟》身后的是一个文学经验构成的传统,那个才是热钱真正嫌弃它的原因,而不只是表面的无明星、无宣发、无噱头。面对视频化这种新媒介经验的狂暴冲洗,我们还能怎样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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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说回焕英吧。看电影的时候,我笑了吗?当然,笑点很多。我哭了吗?哭了。看到母亲送孩子去省城上学,骗过孩子目光,偷偷退票下车,为省钱风雪中步行回家,我的眼泪忍不住流淌。想起中学六年住宿生活,返校时外婆送我的身影,想起她和我挥手作别,想起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多年不再有她……许多人和我一样,有这样那样的想起。人类是如此绝望地一遍遍刮了又擦擦了又刮地挣扎着存活,以各种办法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那是欲望的痕迹。贾玲想要谈一谈她的母亲情结,她把这种情结编成综艺小品,好像还是不够,那就再拍成电影吧。那种放不下的念想,造成了她不断行动的驱动力。

  她既是带着“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憾意编排这么一出戏,又带有想改变母亲婚姻、命运的念头而发起的叙事,而这个叙事受到最多诟病,因为它以弑父(阻挠父母结合)的意味出场。这种交织着痛楚和罪恶、弑父和僭越的欲望,就是拉康笔下十足的原乐(jouissance),是这个东西而非那些象征性的编码欲望(亲情、孝道)牵引着我们的新手导演把拍片执行到底。她以自己比较本能的方式坚持留下了痕迹,然后再和她的观众一起以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抗拒了这一痕迹,再次回到编码的欲望里。人们害怕真的面对原乐,所以爱用各种转喻的方式嫁接到其他对象上,形成一个欲望的转喻性链条,人类的命运就在这些链条上流转。

  原乐充满痛楚感,缓释这种痛感的快感就接续登场,推移我们奔向不可能实现的原乐的步伐。人生当中充当快感的戏码就太多了,鲜衣怒马、华服美食、短视频短视频短视频……江山代有“快感”出,欲望是不会熄灭的,它只是被调节,只是被延宕,而且恰恰是这种被调节和延宕,这种匮乏,使得欲望的驱力更加顽固。它驱使人一直去寻找,不停去发现,也依然得不到。

  八十多岁的法国哲学家米歇尔·塞尔曾为“手机子民”发声写出《拇指一代》一书,那是他对熟稔冲浪于智能手机里的年轻人群的昵称。在书里他用圣徒德尼被斩首的画面,来赞颂网络时代带来的曙光。公元3世纪,作为巴黎的第一位主教,德尼在传教时被罗马人逮捕,推往蒙马特高地山丘上处决。行刑途中,走累了的罗马人不想再往高丘顶上爬,半路就割了他的头。奇迹出现了,无首的德尼站了起来,拾起他的头颅,拿在手上,朝山坡上走去。罗马人见状吓得四散,德尼在一处泉水边洗净首级,然后继续向前,被封作了圣人。

  老哲学家用身首两处的圣德尼,比喻身处网络世界的人们,他们把自己的记忆、认知交付给了数据库,交付给各种软件,他们一身轻松行走世间。当我们如此幸运不必再像前人那样为学习知识完成基本储备而浪费大把光阴时,那个空余出来的头颅的位置,我们拿来做什么了呢?我们知道拿来做什么吗?圣德尼知道,因为他先拥有过,然后失去。因此纵使无首,那空洞处迎来一束信念之光,使他拎起首级,走完圣途,平定罗马军团,这束光被博纳画在了先贤祠墙壁上的德尼身上。如果不曾拥有过呢?如果文字终结了,古来最重要的知识传播形式终结了,我们该如何填空?

  迄今为止,人类的文明书写依然靠的是文字,文明依然是文本的堆积。我们想象不出今后的人类,用视频而非文字来认识我们的那种情形。但那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幕也很可能真会发生。认识我们需要知识,需要一颗头颅,或者穿透身首的光,如果没有了那道光,就不存在认识这件事。此外还需要拥有想去认识我们的那份驱力本身,需要拥有想穿透死亡和岁月去认识的那份欲望本身,但愿这欲望不会被50多亿票房给延宕了。

  《你好,李焕英》延长了放映时间,我们迎来的不是电影胜利的欢呼声,而是整体短视频时代到来的盖章声,那是后文本时代的胜利。

  那么好吧,后文本时代,焕英欢迎你!

  ◎王音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