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艺术气质感受烟火人间——当下长篇小说创作印象
我曾经对长篇小说创作的趋势有过一些概述,浓缩成一个词,就是“融合”。现代性与现实主义的融合,严肃小说主题与流行文学元素的融合,历史文化与当下生活的融合。至今我还认为,这个概括也许还是有些道理的。今天,要对2020年长篇小说创作进行一番概述,却觉得很难。
这难,一是因为长篇小说创作的分化非常明显,硬要用一两个词语概括,难免牵强附会,以偏概全;二是因为我本人追踪长篇创作动态十分有限。急速式、恶补式地翻阅了近期影响较大的十多部长篇,似乎又有一些感受可以言说。
对自己生活的大地给予文学上的回报
2020年的长篇小说,营造出十足的世俗生活烟火气。对人间烟火的热衷与描摹,对世俗生活里的欢乐、痛苦与热情、无奈,对人与人之间亲情、友情、爱情酸甜苦辣的复杂感受,对爱与恨、生与死、过去与未来的思考,构成了众多小说家力图要去表现的生活画卷和逐渐推出的主题。当然,任何时候的小说,只要是现实题材的,所写的无非就是这些生活世相。但生活是由众多部分构成的,对生活的理解、阐释有一百个方向可以进入。在特定时期,人们不由自主地会从同一个或相近方向集束式地聚拢,这就是所谓时代风尚吧。小说潮流也是如此。在表现生活的过程中,如此集中对人间烟火的关注,对世俗生活的表现,是2020年长篇小说的突出共性。为了把这种烟火气表达得淋漓尽致,作家们纷纷把地域文化纳入其中,让读者知道,同样是袅袅炊烟,却是从不同的地方升起的。
2020年,最具影响力的长篇小说,是迟子建的《烟火漫卷》。这是一部献给哈尔滨的倾情之作,是希望写出哈尔滨百姓生活,也能够为哈尔滨百姓接受、认可的小说。这种强烈的地域诉求,本来是属于乡贤文人的创作追求,而不应当是恰好生活在这里,名声早已走向全国甚至世界的作家所专注的。过去是小说中无须强化的地域背景,如今直接走到了前台,成为小说中不容置疑的真实场景。
《烟火漫卷》里的每一章,基本上都是从对哈尔滨城市面貌的描写开始的。迟子建用诗意的语言,在开篇处为哈尔滨描摹了一日之内从清早到黄昏再到深夜的微妙变化,也描摹了这座城市一年四季的异彩纷呈。强调日复一日的生活,就是强调无论冬夏皆如此。而一年四季又各有风姿。小说显然是有预谋地设置了这种更替。上部的第五章开头是哈尔滨的春天,第八章是初夏。下部的第三章写盛夏到初秋,第四章是深秋的景象,第五章是初冬,第六章是隆冬。第八章作为末章,则写了旧历大年的气氛。这些描写必须是明晰、独特的哈尔滨标识才能入画。
在强烈的城市标识之下,在散文化的笔法之后,出场的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各色人物。他们或生于斯长于斯,从未离开过,或是这座城市的闯入者、漂泊者、寄居者。他们相遇相交,共同演绎出一个个一年有四季、一日有昼夜的人间故事。他们身上的故事都不恢宏壮阔,却是每一天必须要过的日子。刘建国、刘骄华兄妹,翁子安、黄娥等外来者,共同演绎了既属于世俗生活中的常态,又充满戏剧性、传奇色彩和情感深度的生活。
真的是无独有偶,这一年,王松出版了一部专写天津地界上传统世俗生活的长篇小说,名叫《烟火》。这是一部试图展现近代以来天津城市文化的小说。百年历史中,既有大的历史风云激荡,更有百姓生活的从容不变。而后者或许正是王松力求要充分展现的。如何把津味儿文化写活,写好,把变与不变写成一体化的生活,让人间烟火弥漫在百年历史中,让天津人也有一部完整呈现自己文化的小说,王松的这一创作理想不可谓不大。
几乎是不约而同,胡学文把地域定义为北方乡村的《有生》,也在2000年推出。这是一部关于生命史的长篇小说。一个处在生命垂危状态的老者,一生的职业是接生,迎接超过一万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她似乎掌握着常人读解不到的生命密码。这里呈现的也是百年史,也是地域标识的强化。
这些成熟的作家仿佛同时觉悟到,要对自己生活的土地给予一种文学上的回报,是否写得好自己的土地,这是能否真正拥有读者的根本所在。与二十年前读到的百年家族小说相比,今天的小说家们似乎把表现和回答重大社会问题,融入对世俗生活的展现当中。小说当然要回答历史演进的进程,但也要写生活中的不变,以显示文化自身的韧劲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