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艺术气质感受烟火人间——当下长篇小说创作印象(2)
2020年,我还读到了滕肖澜描写上海众生相的《心居》,同样是为一个城市里普通人的生活进行真切描写。在王安忆的《长恨歌》、金宇澄的《繁花》之后,更年轻一代的作家还要再添一把新火,足以见出城市的文化和魅力,正在多侧面地以小说的形式打开。贾平凹的《暂坐》,把西安改叫西京,曲江换名为曲湖,但钟楼、鼓楼、大雁塔、秦岭,这些确凿的地名,早已可知,这又是作家为西安献上的一部“市情报告”。拾云楼也罢,茶庄也罢,都有这座古都在今天流溢出的生活气息,也是对人间烟火的描摹。吴君的《万福》是写深圳的,自然更多一些动荡起伏,王尧的《民谣》、张忌的《南货店》,写南方乡村生活,无论是从记忆中挖掘,还是从现实中提炼,表现的都是人间烟火与历史风云的错综复杂。
人间烟火突然成为小说家们想要表现的对象。从小说表达上可以看出,对世俗生活的关注,使这些小说天然地具有可靠性和可读性。作家们不是写地方志一样写地域,也不是散文化地一味抒情。小说的故事性,故事的小说性,是他们创作中的自觉追求。对细节的刻画更显精益求精。《烟火漫卷》在故事结构的总体设计上,在情节与情节的环环相扣上,在细节描写的精准上,可以见出迟子建在短篇小说创作上的功力。胡学文的《有生》以绵密的意象显示出创作资源的丰沛。可以说,他对生活的熟稔和理解,配得上用这近60万字的叙述。“蚂蚁在窜”,以这个贯穿始终的意象为代表,胡学文对众多人物的塑造用尽了心力。王松也一样体现出沉稳的创作心态。这些长篇小说,多以素描的功底,工笔的力度,全景图的构思,描写着事实上并不清晰,线索极其纷繁、烟火缭绕的世俗生活。
在寻常的日作夜息中探寻不一般的意义和价值
2020年的长篇小说,又体现出另一集中的特点,那就是在世俗烟火的描写中,表现与之本来并不搭调的艺术生活。这真是有意思的现象。
还是先说《烟火漫卷》,尽管其中的主要人物,刘建国是下岗工人,妹妹刘骄华是警察出身,黄娥是进城农民工,与艺术并无关联。然而,音乐,而且是高雅的古典音乐,却在小说里成为另一条重要的线索。很多故事,包括核心情节,都与音乐和音乐厅有关。迟子建以各种方式为这种加入进行了合理解释。哈尔滨的城市气质本来就是以音乐为主打,去不去欣赏,音乐生活都与城市里的每个人有关。在诗意化的城市昼夜与四季变化中,在音乐厅的乐曲声中,出入的又不无刘建国这样的平民百姓。但这就是生活,它们很好糅合在了一起。
王蒙的《笑的风》也写了音乐,古典音乐史上多个响亮名字在小说里闪现。这一年,还有房伟的小说直接就叫《血色莫扎特》,一个“钢琴王子”的另类故事。除了音乐,其他艺术生活也多有进入小说。冯骥才的《艺术家们》,是写画家生活的。同样写到美术的,我还读到了云南作家傅泽刚的《艺术圈》。
不只是音乐和美术,多个艺术领域,多重艺术生活在小说里以各种方式存在着。或台前,或幕后,或是故事主体,或是主体故事的“引子”。李宏伟的《灰衣简史》以影视公司为故事缘起,虽然不是为了艺术而写艺术,那也是起到引子的作用。刘庆邦的《女工绘》,依然是写矿区生活,矿工题材,但这回出现的,是矿区的文艺宣传队,主要工作是唱歌跳舞。王松的《烟火》则把相声文化与天津的民间口语文化进行了某种结合。《暂坐》里有古琴演奏,也有宣纸笔砚,《民谣》里乡村里的戏曲围观,等等。2020年末,在陈彦的《装台》改编成电视剧的热播之际,又读到这么多表现艺术生活的长篇小说,真让人觉得趣味盎然。
这种把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世俗话题与艺术话题掺杂在一起,或者以艺术之名展开另外一重生活,或者在表现艺术家们的特异生活时,一样呈现着他们“非艺术”的一面,甚至在极其普通的生活中闪现精神之光的小说创作,在一定时期集中出现,并非完全属于偶然。大家经历了向往物质到向往精神的过程,现在则更愿意辩证地、结合地看待生活了。就像路内的《雾行者》一样,一辆卡车里装载着货物,满中国跑,但这不影响人物在疲惫的间隙谈论高深的文学问题。谈论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讨论乔伊斯、艾略特,话题简直堪比大学里的文学课堂,本来像一部“公路小说”,却融进了许多书斋里的话题,小说家为什么要这样构思作品,耐人寻味。